作者：劉軍

《二月山花》

草長鶯飛二月天，拂堤楊柳醉春煙。

兒童散學歸來早，忙趁東風放紙鳶。

在最美的二月

我們來一起感受山花的浪漫

今天的桂香之音和大家分享

劉軍的《二月山花》

二月，節氣過了立春，山里便有了春天最早的訊息。搶先報春的總是白梅。農歷正月，鄉野間的白梅就開了，朵朵白花沿枝著落，芬芳漫散。花一朵五瓣，蕊絲晶白，藥囊鮮黃。吾鄉多老梅，莖干黢黑，枝丫虬雜，姿勢超然。有的獨立村口，有的縱逸野徑，有的棲身荒堙，或許當年種它的人早已不在，只遺下梅樹在歲月里孤老。有時，一株梅樹會靜靜守好一戶人家，主人不修不剪，任它不拘逸長，早春賞一季花，入夏收一簍梅子。梅子可制梅干，打發小孩一年的饞嘴。老梅也安身立命，與村落農舍相互映照，于清芬中喂養幾縷煙火。

梅為薔薇科小喬木，與杏同屬。該屬10種，浦城卻只有梅一種。也多虧有了它，鄉人才大概知道杏花是什么樣子。梅花當然不是杏花，梅花只是藏了杏花的影子。梅在杏屬中也孤單，其它9種都叫杏，唯它稱梅。好在梅能自立門戶且發揚光大，宋代《梅譜》只錄12個品種，而今已超過230種，可謂花繁品異。也非怪，中國人植梅已經三千年。

浦城山區只有最原始的白梅，枝叢堅韌，花5瓣，色素白，無一絲脂粉嬌奢之氣。早春走山，有時會路遇一株野梅。二月的大山尚還沉郁，一樹白花乍然忽現，令人眼前一亮，隨之清芬迎面，瞬間蕩去胸臆間的積冬濁氣。記得那年春天，也是二月，我行到閩浙交界的葛山隘。隘下一戶人家，門前地坪種有三棵梅樹，正值繁花，落瓣如飄雪。我佇立樹下，看花枝間隱約露出一角泥墻藍天，恍惚身在外世。昭昭麗日，那天正好是立春。

這些年行走鄉村，所見最大的梅樹在水北街鎮黃碧村。兩株老梅并立于村外道旁，樹身粗比水桶，枝干遒勁。可惜每回經過，都不在它們的花期。臨江桂博園里也有兩株老梅，其中一株樹干已腐。每年秋天去看九龍桂的人，要從它們身邊走過，因為沒開花，也都不會在意。梅花不如櫻花的濃稠，卻能結梅子。初夏間梅子黃熟，看似誘人，入嘴卻能酸掉大牙。年輕時在一所農村中學教書，校園里也有一棵梅樹，早春開花，暮春結滿樹梅子。一場雨打落，拾來放茶缸里糖漬，寡淡時往嘴里塞一顆，酸牙甜口。一晃四十年矣，不知那棵老梅，今還安否？

圖片

白梅未歇，山雞椒接著開了。山雞椒即山蒼子，又稱蓽澄茄，浦城山里極多。它們的花事從每年二月初開始，初開時像山野間飄起的幾團淡黃粉霧，若有若無。到了下旬，天氣晴暖，山雞椒才會大開起來，那幾團淡黃粉霧，漸漸地洇開，披成漫山的黃紗。城里人多不識山雞椒，車行山間，看窗外晃過一片鵝黃樹影，只說一句：“山花開了！”如果他決定下車觀賞，大約會感到失望。那只是點點滴滴的花粒，如炸裂開的小綠豆。山雞椒為樟科木姜子屬灌木或小喬木，冬天落葉，枝干青皮油滑。葉子未萌發之前，花先開了，極小的六瓣黃花，看去結構繁復。小花開在裸枝上，五、六朵擠成一苞，三、五苞聚成一簇，無數花簇綴滿一樹，無數花樹匯于山野，便是山野的早春。

山蒼子花后出葉，秋天枝間結滿黑籽。籽入藥，溫中散寒，理氣止痛。秋天，鄉人會去山里收一簍山蒼子，晾干收入瓦罐，家里有人中暑肚子疼，抓一把泡水服下，即有奇效。所以，過去村里小孩上山砍柴，大人會吩咐不得砍山蒼子樹。

山蒼子富含檸檬醛，可提取精油，為我國特有香料植物。閩北一些地方，有用山雞椒的根莖煮鴨子，曰“山根鴨子煲”，特別香。

山雞椒漫山披紗的時節，另一種羞澀的樹灌也在悄然報春。它們是柃葉連蕊茶。柃葉，即葉像柃樹葉。此解純屬多余，一般人哪里知道柃樹長什么樣子？浦城山間有多種柃樹，冬天開白花小而密集，只有蜜蜂識得它們。

連蕊的意思，剝開一朵花便了然，它的雄蕊與花瓣連生。“茶”也好理解，連蕊茶為山茶科，與油茶、茶葉、山茶花同類。浦城山里生長著多種連蕊茶，彼此之間差別甚微，以柃葉者為常見。一年四季，連蕊茶隱于山野，只在寒氣未消的早春，才于綠冠叢中吐綻出白花。其朵大如指頭，白里洇染一抹紅暈，花瓣怕冷似地抱著，不敢開得舒展。至二月中旬，柃葉連蕊茶已是盛花。此時路遇，令人傷感，那花還沒有完全開好，樹下已落了一地殘瓣。春天還未真正開始，一棵花樹卻要結束自己的花季，凋落竟比綻放迅疾，令人措手不及！

連蕊茶種子含油，只是產量不高。吾鄉盛產油茶，連蕊茶可忽略不計。連蕊茶應該是幸運的，花不足賞，葉不可飲，果難取油。因與人無用，得于安然野山。

二月，真正可稱山花者，是迎春櫻桃。鄉人不知其大名，只叫山櫻桃。山櫻桃開花比白梅大氣，比山雞椒濃重，比連蕊茶飄逸。此為薔薇科櫻屬小喬木，樹干挺直，樹姿逸秀，花開時滿樹粉白，紫紅色花萼從粉白里透出，給花樹洇染出一抹淡紅。迎春櫻桃亦如櫻桃，葉未萌時花先放，花五瓣，窄而堅挺，若柳刀出鞘，俏麗中透出野性。

迎春櫻桃的花期從每年二月中旬開始。初開時如林間冒出幾朵白云，人遠遠望著，感覺遙不可及。很快，白云漫山涌起，連進山的小路旁都逸出幾樹繁白。至二月末，白花覆得滿山，好似山林之上匯聚起大群欲騁的白馬。迎春櫻桃怒放之時，白梅和柃葉連蕊茶花事將盡，山雞椒也只能與遠山一起，退成如霧的背景。

迎春櫻桃拉開了閩北野山春花的序幕。半個月后，火紅的杜鵑花隆重登場，繁白的檵木隨之襯合，迎春櫻桃輕身一閃，隱入林深處。

迎春櫻桃也如櫻桃，漿果紅熟可食。五月暮春，小櫻桃晶紅如石榴籽。行人伸手從樹上摘一粒入口，味酸微甜，滿嘴野果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