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---收藏逸趣偶得

趙意德

秋聲在樹，黃葉敲窗，白門布衣，疏狂懶散。"不好謁人貪客過，慣遲作答愛書來"；屈指數來，年屆花甲，"晚景蕭疏，堪動宋玉悲涼"！雖天生孤陋，僅識之無，然嗜古入髓；曾想握瑾懷瑜，倚物居奇，妄作青云之夢。但終明古人"否泰關天意，乘除運莫爭"之慨嘆！故不揣谫陋，閑聊于此，可作吉光片羽之觀，可為茶余飯后之笑爾。

古董一道，但有前書堪讀，并無成法可宗；暗室無燈，有眼皆同瞽目，差毫厘而繆千里者俯仰皆是。古來凡有能此者，悉皆剖腹藏珠，務求自秘，故覓途問津者鮮矣；古物當前，斯人往矣，要判其真偽大多非可言傳止堪意會，非不欲傳，乃不能傳也；有器物貴于莊雅，有器物俗而詼諧，每人鑒賞不同則說法不一，言當如是又有不當如是處；諸如此類，悉難盡述，惟仁智互見矣！

古董一道，有鑒賞、謀利之分，然涇渭難明；鑒賞即要工夫見聞，更須博雅。需長期浸淫其中。術疏則巧者也拙，業久則粗者亦精；務求心平氣和，毋惑人言，看得真則萬象畢呈，見得多則百不爽一。亦非古物皆有佳趣，至真至妙者為隋珠和璧，每為達人顯者秘之幃幄；妙而不真者為優孟衣冠，散落江湖，為尋常人家有緣者得；真而不妙者當為雞肋矣，藏之無味，棄之不舍。至于以此謀利，作偽制贗攫取他人財物者，無取也！

古語云：人不好古，象鼎犧樽，變為瓦缶；世不憐才，鳳毛麟角，看作灰塵。君不見古代諸多先賢或負氣節、或抱經濟、或擅學問文章，類宜顯名當世，際會風云，顧乃考其生平，均窮年偃蹇、淹沒以終，何其不幸耶？

蓋士伸于知已，屈于不知已。因世無知已，古人常下求于物。故林和靖梅妻、茂叔愛蓮、陶潛愛菊、羲之愛鵝，是物幸而人不幸矣；物不遇知已，而濫用于人，乃人快而物不快。十數年前，余在鄰縣小鎮肆中見一清代素三彩瓷筆筒，百余年舊物，被盛以箸筷雜物，滿面風塵，悲風蕭蕭；遂以廉價購回，濯洗后還其本來秀色，置于案頭，插上如意狼毫，書氣迎人，雅不勝言。此余之幸，亦物之幸也。方悟古來美人淪落、名士飄零均時乖運蹇、遭逢不偶者，夫復何言！每見向陽草木枝葉暢茂，蛛不結網，而背陰衰弱者則塵絲灰積，古詩云：水痕侵病竹，蛛網上衰花。即為此理。時耶？運耶？

嗚呼！時不我與，古物亦然！

收藏乃雅事，但更須緣份；設若一件流徙百載或千載之器物，歷經兵燹更疊，遺世獨立而完璧與你不期而遇，寧不感天假其緣而發物是人非滄海桑田之慨嘆乎？故古人百金購一卮、數萬金貨一鼎，常為一渺小之物而費盈千累萬之金而不惜者，蓋因于這份緣也。

常言道：識古不窮。然忌食古不化。收藏原如過眼云煙，可過而不留，若一貪戀，則生覷覦之心，變雅為俗矣！古來收藏大家非豪門商賈即一代梟雄，從無傳之數百年子孫尚能守者。

余生也賤，又罹奇窮，惟庸佃自給，為饑驅而走四方，以"漂泊半世晚，零落一身秋"自況。向慕古人紙窗竹屋，焚香燕坐，本色清言，以江湖相期，煙霞相許的曠遠；故常于客中偶見古物，雖阮囊羞澀，捉襟見肘，仍不惜借貸購之而后快。多年來以物易物、以物養物，緣來則聚，緣盡則散，乃薄有小積，足以附庸！閑暇時常于齋中面對古代文人珍愛之器物，恨古人不見我，惟隔百代相望；對淵博者，如翠微中逢老衲，醍醐灌頂，俗氣都捐；對風雅者，如對可人韻士，終日對坐而不厭倦。琴觴自許，閉門即是深山，何妨把書齋當作山野？一簾風、一窗月、一爐香、一雙紅袖，咫尺文房，天機流暢。醉翁意，何須在酒？

"庶青萍結綠，長價于薛卞之門"！ 恐上所言，自以為是而未必如是。古物逸趣，大率類此，若欲為之枚舉縷述，非止述者力疲，觀者亦愁目眩。文無佳處，但望能以磁吸鐵，引其佳者，聊為攻玉之他山耳！